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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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暖阳正好时，我游过江南水乡苏湖一带。

早看厌听厌了关于这里波光潋滟的娇俏，在一切被水汽濡染得软绵绵的季节，所有都显得模棱两可、杂然无味。如今能清晰忆起的，只剩西湖旁的一排排春柳了。

初及湖旁，不禁感叹季节的厉害，将人与花雕刻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远远地，就望见对岸几株柳树随意撩拨着枝干，被晨雾紧紧裹将着，好一张泪眼婆娑、多情似水的江南面庞。或许是沾染上了中国古代文人的闲适自得之气吧，平日里并不钟情于山山水水的我竟为它们如此执迷不悟，迫不及待地想要近观这排柳，一睹芳颜。

绕了大半个圈子，靠近这排柳树，顿失印象中的柔美：细长的柳枝虽也软软地荡着，却不失韧性；厚实圆活的枝干，纹路那样刻骨铭心。我隐没在这错落繁复的柳林中，仿佛有些身不由己无所适从：柳树，真的如诗文中那般腰肢纤细、楚楚动人么？

拾级而下，见几个老妇人轻轻抚弄着柳枝，她们中有几个倒有点柳树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们准是一群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来这儿休闲度假罢了，我想。

但不远处，一个妇人，岁月蹉跎的模样，银发如柳枝般被微风轻拂，流淌出洁净的白、洁净的美，举手投足间不失大方大气。只有几步距离，我打量着她，她也不时瞟我一眼。我望得有些出神，不禁掏出纸笔想画下这一景。几笔下去，勾勒出的柳枝却是病恹恹的感觉。自叹无能时，一个醇厚的声音忽而响起：“你在画什么？”我只好束手就擒，将画稿乖乖交与她。她看了看，半晌才道：“姑生活见识网wWw.0279.nEt娘，这里柳树哪是这样的呀？瞧我画几笔。”我心中暗笑，都这样的年纪，还拿得动笔么？视线下移，只见一丝丝一束束柳枝在她的笔下仿佛开出花来，我不禁惊叹：真像！柳枝倾泻而下，其间似有春风在隐语。最重要的是，她笔下的柳枝，正是我刚才心中想要画的：这柳树它是有韧性的！

看我哑然失笑的样子，她略带嗔怪地说：“柳树虽然柔和，但也不能是这软扑扑的样子，那像什么话？我一看你就不是本乡人，本乡人都知道的，这里的柳树可都是百年老柳了，再柔和也抵不过时间的蹉跎的。像我，八十年前也是这树下一个抓柳絮的小姑娘，哎！如今都老太婆一个了！”我十分惊讶：“八十年前？”探问才知老人已经八十又四了。我叹羡不已，耄耋之年仍拥有这样的生活姿态，还能拿起笔，几笔就画出这样形态的柳！——当真是我错了！恍惚间，我觉得她极像西湖边的柳树，年轻时或许也是携一席清风，画着点绛唇的美人；如今年华虽逝，风骨长新，正如这西湖老柳，留得满湖幽香，兼蓄一身文骨，有着刚柔并济的天下豪情与铮铮硬气！

此番出游，西湖垂柳于我而言，树已不只是树。或许是当年姜尚垂钓时身旁那一株自在垂柳，或许是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中那株凄美的古柳，又或许是如今日眼前邂逅的这位耄耋妇人……他们是西子湖畔的行吟歌板，是鉴湖女侠身上的志士气节，是数千载流淌传承中华文明里血液与基因。

愿西湖边的杨柳长青，伊人常在，风骨长存，引领着我们中华文化开拓人类文明的新境界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