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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夜色更加深邃，像液体一样有质感，独有树下那摇曳的烛光，散发出寂寞的光来，围着的人脸色绰绰晃动，头顶的树叶下半部分也被照得分明了一些，学校的铁栅栏做的门旁有两只猫发出凄厉的叫声，惊魂动魄。
黑夜就这样慢慢移动，由浅到深，再由深到浅，逐渐稀薄起来，有鸡的叫声偶尔传来了，有人说散了吧，快四点了，噢，散了吧，我兜里的钱输得就剩下攥在手心里湿津津的两三张零碎的票子了，也只好兴趣阑珊又依依不舍的附和着，散了吧。
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里去，小心翼翼穿过狭窄的过道，宿舍是漆黑的没有任何的灯光，鼾声一片，更衬托着寂静，我用身体感触着过道的床的立柱，揣摩着移动到我自己的床边，将鞋子一点点褪下，尽量小心翼翼爬到上层我的床铺上去，不发出一丝的声音来，尽量轻地合衣躺下，眼睛睁到最大，瞪视着俯到眼前的黑暗的虚无，困意慢慢袭来，与清醒做着拉锯战，宿舍庞大而不透风，密密麻麻摆满了双层床，闷热的空气饱含着温度和汗的腥臭的味道，异常的混浊迟滞，汗液粘稠地附着在身体表面，有磨牙声，臆症声不时地从各个方向的黑暗里传来。但毕竟疲乏最终占据了上风，迷迷糊糊地睡去。待别人起床的声音将我吵醒，头疼欲裂。我知道那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清楚的，每年的这个日子，都不会休息好的。
又是一年，我不知道今年会是怎样的命运降临到我的头上，但我想不该会有奇迹产生，一年一年。无尽的伤感袭来。我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了，放弃了，我不知道如果再像往年一样，生命将会如何，走向何方，我看不到路，世界已经局促到不容我转身，没有天日，没有希望，也没有尽头。我已经没有办法俯下身来，拿起我的课本，它已经被翻了数年，翻了再翻，破旧不堪，虽然可以随时翻动，但它像被强奸的女人，我知道我的意识已经走不到它里面去，它顽固冷漠地抗拒着我，无论我如何强迫自己，我还是如坐针毡，但我却又站不起我的身子来，生命已经沉重无比，又残如败絮。
这里是专门为复读生预备的地方，并不在学校的本部里，被称为武装部，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和什么武装部有任何的关联了。父亲曾专门到这里看过我一次，没有见到我就回去了，从家里到这里需要七十里的路程，从这里回到家里也需要七十里的路程，父亲是骑了他破旧的自行车来的，但他没有见到我。周日回家要生活费，父亲说起去了我的学校，说一教室坐满了学生，都在学习，说唯独没有见到我。我问哪天？噢，去学校本部买参考书去了。我说的一本正经，面色不改，父亲听着也一本正经，面色不改。
其实我自己最清楚我身在何处，我知道我自己在哪里，只会在宿舍里，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在那像坟墓一样的地方，在那生气全无的地方，我躺在那里，百无聊赖，直挺挺躺在那里，看天花板，用最生活见识网wWw.0279.nEt空远的目光看近在咫尺的天花板。
每月我都会回家去，伸手向我的父亲索要我的生活费，用自行车驮我用来换馍票的麦子，普通的饭食我经常难以下咽，我会要了伙房做得很少的，用碗盛好的红烧肉，每次我都会唏嘘肉的芳香。馍票则用来在深的夜晚去学校外面附近的台球桌来练习我捯球的技艺，春秋冬夏。
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好的，冷，也无所谓了，热，也无所谓了，除了口舌的欲望，一切都无所谓了，前途，无所谓，归路，无所谓，恐惧，也终究会无所谓，终究会过去，无论怎样千回百挠。但，终究都会过去，会无所谓了。
我还记得我的雄心，在屡次落榜之后，我还是屡败屡战，抖起战斗的勇气，我知道，除了如此，我别无选择，除了如此，我的勇气还支撑不了我去选择别样的人生，我从小从父母那里接受的教育，除了考学，别无二途。但，真正到了学校，再次踏进学校的大门，坐进人满为患的教室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被打败了，我在受着怎样的煎熬，也怎样煎熬着我的青春，就这样了，它已经不是青春，已经只剩下頺墙残壁。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学生的人流去参加我的考试，脑袋困顿不堪，我不知道考场在哪里，只有跟着别人，但半途才发现我没有做任何的准备，没有带垫本，连笔都没有带，慌慌张张找地方临时买了笔，慌慌张张找到考场，慌慌张张到讲台上在监考老师的眼皮底下灌了墨水，慌慌张张找到自己的考桌坐下来，强迫自己的心安稳。待卷子发下来，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才发现笔并不好用，下水并不流畅，但也只好如此了，勉强写下去，但，答题才刚刚开始，笔不下水，不下水，使劲，使劲，突然一大滴就摊在考卷上了，汗奔涌出来，像泼了的水一样，湿透了衣襟，湿透了试卷，而我浑身发冷，眼前霎那间一片黑暗随墨迹在卷子上洇湿开来，扩散出去，无边无际，天昏地暗，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嗯，就是世界末日来临。
即使如此，我还是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没有想到逃避，逃跑，我已经忘记逃跑了，已经只会逆来顺受，别无选择。考场下来，乌云低垂，天空如墨，乌云像铁桶一样将四周锁了个严严实实，我漂浮的脚步仿佛无从着物。下午第二场，下来，感觉仿佛稍微好了点，又在绝望之中游丝一样萌生出希望来。下场，竟然见雨后天空渐次放晴，空气清澈凉爽，竟然有霞光满天。
就是这一年，我金榜题名，皇榜高中，差强人意，也谢天谢地好孬走了一个学校，人，在命运面前，就像被摆弄的婴孩。
结果就是有了到县城来上班的机会，被政府安排了工作，（那时候还实行安排就业。）就是神经衰弱持续纠缠了许多年，无可躲藏，一直到现在还轻微地存在，就是一直到现在，还经常做高考的梦，一次都没有考中，每次醒来都伤感流泪。台球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而对于赌，却由于自卑于自己的智商，就一次也没有再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