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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是什么？
李白说，家乡是浩荡江水绵延万里，送游子远行；杜甫说，家乡是月夜静坐，投向空中湛蓝天幕的那一瞥；家席慕容说，家乡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家乡哟，千种形态万般思绪，如铺展纸笔写就古老诗篇，抖落尘埃温柔岁月，一回眸即过滤出一种沉默却鲜活的韵味。
家乡是难以言喻的。
生于中国西南的小城，街区不过是城市最平凡的一角，眯了眼睛就能看见天尽头的远山藏在尚且低矮的楼房后露出青灰色的尖顶。楼房不高，小小五层，每层左右两门却住了四户，像古式联通的厢房，沿着一段全然无光的水泥走道，推开内里的门又豁然开朗——一种别有洞天的粗糙情致。
偏僻的小砖楼弥漫烟火气，总透出些明目张胆的淳朴。我们和同住一隅的邻居很亲——也许是因为她佝偻着背还抄起扫把保护我妈的缘故，这位年逾六十的老奶奶就成了我的“外婆”。两家不过一门之隔，她家大门又总是敞开且飘着食物香味，我老爱往那里钻，外婆裹着布衣也乐得跟我讲些事来逗趣——比如她在外的女儿某天晚上睡觉遇上了大蟒蛇，老伴痴呆得指着布包喊人头。那段童年时光已经很模糊，可我仍隐隐记得外婆客厅窗户上明明灭灭的窗贴纸，小凳上外公指着电话机支吾，大圆桌被收成四角形，桌上是大大的廉价塑料网罩，里面瓷碗盛着撕得碎碎的、裹了辣椒的茭头——我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味道，那是现在无法找回的味道生活见识网wWw.0279.nEt，带着一点“模糊的怅望”，勾起难以言喻的思念。
家乡在时间之外。
我能感到家乡在流逝——小砖楼拆迁，高楼拔地，一改灰土的面貌，开始真正有了现代城市的模样；远处青山遮掩不见，但还是有些东西留下了：马路车流轰鸣如昔，包子铺冒着滚滚热气，有些地方仍是树木横天道路粗粝，人们操着纯正的乡音在讨价还价，嗓门大极了。家乡无关美不美好，只要真实，就是可爱的。
我从不觉得乡土暗含贬义。乡土正是我家乡的独特韵味，因为乡土，这里才有久持不变的朴素和真实；人们情态各一，却都不会改变心底那份淳朴。家乡，像一枚小小印章在心里戳印。它不是固有概念，它有广袤深邃的、不可言说的记忆和情感；它又是烙印，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我们的来处与归宿。家乡在流逝——这似乎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家乡又是永不会变的，我会记得和家人围坐吃火锅时的热气，楼下老人敲铁卖饴糖的喊声，以及长江和嘉陵江奔涌汇流的水声。让家乡在时间之外的，正是我们赤诚扎根的记忆。
我的家乡，有珍贵的解放前遗址，有千年古镇和百年渡口，有口味绝妙的小面和火锅——这些我都不愿详提。因为家乡带给我更多的是充满油烟的儿时生活。家乡的韵味于我，仅仅是儿时矮小的邻居外婆夸张的故事，楼墙根灰黑的污渍和苔藓，老街嘈杂人声和同家人携手前行的温暖。它们沉默而鲜活，陪我披历岁月逆风成长。